今年到北京的时间比往年要晚点。原因是6月13—14日要到浙江大学参加为庆祝北京大学李零先生七十岁生日而举行的学术研讨会。以往每年都是5月中旬来，6月8日前返美，8日是我爱人Deborah Peterson的生日。两个人的生日，都非常重要，因此今年我是6月9日自堪萨斯动身，10日到达杭州。
记得20世纪七八十年代在复旦大学留学时，老跑杭州玩，对西湖和西湖周边的景区颇熟悉，灵隐寺、飞来峰、六和塔、苏小小墓，中间山上的小路，就连当时游人极少往至的山间小径，也几乎都去过。此番来，很想再去看看。因此抵杭第二日一大早，即自浙大紫金港校区乘出租车前往。出租车一直开，经过隧道，莫名其妙走了许多路，最终到了灵隐寺。下车一看，已面目全非，非记忆中的样子，不免丧气，差一点就打道回府。如《儒林外史》中马二先生般信马由缰闲逛，中午时分到了法静寺，游客极少，正是我喜欢的氛围，遂找了路旁一家小饭馆，一个人，在那里用午饭。老板娘还帮我点了菜。真好！餐桌旁边的小墙外是一片茶田。我1979年刚到上海时，极不习惯喝上海的自来水。有一位加拿大的朋友推荐我泡茶，说这样会让水好喝一点。当时喝的第一种茶正是龙井，从此就养成了喝中国茶的习惯。法静寺吃罢了饭，慢慢往车站走的路上，就跟当地人买了点龙井谷雨茶。店主解释说谷雨茶是4月20日前所采，说这是它的特点。我好奇，没听懂“谷雨”是哪两个字，就请他们写给我看。男的笑着说自己“没有文化，写不了”，于是他的妻子在我的茶盒上写了“谷雨”二字。回旅馆细品，果然好喝，后悔没多买。
有位北京的朋友曾说我是只“候鸟”，因我每年春夏之际都会来一次中国，故如是戏称。我也可能有点上瘾，但在我，这里面有兴趣，有爱好，也有友谊，当然还有出自学术与职业上的追求。第一次是1976年，我在台湾留学，在那里待了一年。那是我第一次出国，也是我一生中最丰富、最难忘的一年。1979年至1981年在复旦，当了两年的高级进修生，就更有意思了：认识的朋友、去的地方、看的书，尤其是说和听的话，可以说超过了前一次。
之后就更清楚了，每隔一段时间就一定要去中国，要不然生活太单调，不够刺激。有人问我为什么，他们也试着分析。让他们琢磨吧，我自有我的道理。也不一定每次来都会有成果及顺利。这种旅行是一种艺术，也是一种冒险，得有技巧，也靠运气和碰巧。不可能每一次都一样，也不可能以前认识的人都会持续交往。能有几个人从一开始至后来始终保持联系的，已是非常难得。也会不断地认识新朋友，特别是年轻人。我早期接触的年纪较大的几位好友都已不在了，他们都是我父母年代的人，经历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1949年前后也是他们生活中很复杂的时期；同他们的交往令我极为珍视。我曾写过一篇《老宋传》中的老宋，即为其中的忘年交之一。
写和整理这部书，仰我的朋友孟繁之之力实多。他为我提供了全书的结构，第七、第八章是他写的。他还负责了不少翻译工作，也拜托了别的好友：史金金、张瀚墨、冯坤等几位。早先还有于思群帮我翻译《老宋传》，是很大的功劳。另外还有别的朋友与家人，他们的名字都会在书中不断出现。
此书的英文名，我用了“Isle Length of Road”。以前我没有汽车，在劳伦斯主要靠自行车，出门远行即坐长途客车（美国的火车根本不行）。有一次买了一张票，横贯了全北美，从加拿大蒙特利尔往西，再从洛杉矶往东，路上停留了好多地方（并且顺便参观了北美差不多所有的唐人街）。Isle Length of Road即是基于这一经验所引发的，意思是说，我以往的日子就像一座独立的小岛，隐居式的岁岁年年，在生活中左观右望。也如一个游走的岛，像一段行走的路，只有小岛那么长。
2017年7月21日 于劳伦斯
（于思群初译，孟繁之校译）